尾生之戀‧自白

「尾生與女子期於梁下，女子不來，水至不去，抱樑柱而死。」

──《莊子‧盜跖》

“式一：我在水中等你

緊抱橋墩
我在千噚之下等你
水來我在水中等你
火來，我在灰燼中等你

式二：我在橋上等你

我黯然拔下一根白色的羽毛
然後登岸而去
非我無情
只怪水比你來的更快

一束玫瑰被浪捲走
總有一天會漂到你的手中”

──摘自洛夫《愛的辯證》

假若尾生水來而去：

非我無情，只怪水來得太快。暴漲的河水是妳冰涼的手指，掐住我的咽喉──我並不怕死，怕的是為妳而死──我的髮散在激流之中，失去控制地狂亂舞動。我的髮，我的髮竟也被河水役使，纏繞、遮蓋住雙眼、口、鼻──不，我願傾注所有的愛予妳，只要交付愛的權力仍舊掌握在我──承諾是不能守了，我願為妳而流血(因為創口終究會痊癒)，我願為妳而一貧如洗(畢竟千金散盡還復來)，我願與妳指天為誓，海枯石爛──但我的心屬於我。不，我不能為妳而死。

        非我無情，請妳相信，只是不離開就要粉碎。我寧可投河自盡，也不願任那激流擺布，捲入未知的河心。啊，那身不由己的恐懼，令人要打從心底戰慄。

        承諾是不能守了。能任由妳取走的，我至多只能寄一束玫瑰。

        又若女子赴約卻未露面：

        若那時便知道要有大水，若我能想到尾生會堅持守約……如今水已退，人已逝，我滿腔的歉意與愧對啊……

        我們曾經何其狂熱地相愛，我入魔似地，日夜掛念著他。在長輩與街坊的眼光之下，我們小心翼翼地交換情意。終於，他提出了這個瘋狂的主意，而我允諾要與他遠走高飛。

        赴約那日，我忐忑地走向木橋，抱膝倚著圍欄偷瞧了眼等在橋下的他。額角沁著汗，他焦急地四顧，袍子濺上了河面激起的水珠。

        他在水邊等著，等著我。但他身上某種曾經使我瘋狂迷戀的東西卻消失了。就像任何其他的男子，尾生看起來明明只是一個平凡的男子。

他要為了我，拋棄一切、離鄉背井嗎？這個男人真的如此愛我？

橋下義無反顧奔流的河水讓我感到有些不適，趕緊退開並站直身子才免得嘔吐出來。轉過身，我踏著穩穩的步子走開，心裡有些感傷。

如今，我心中只剩下無盡的遺憾與歉意。但願我當初，能下橋勸勸那可憐的男人回家去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