查住在一顆豬心裡。
他經常懷疑自己為何走到了這一步。是甚麼時候最後一次踏出家門,不再是「住在豬心裡的查」?甚麼時候?
甚麼時候?查坐在廚房裡問自己,雙手托著下巴。嘗試托起沉重的頭、托起全身的力量。
他曾經為住在豬心裡感到自豪。那時的他,意氣風發地走在街上,享受眾人艷羨欽佩的目光;在酒吧裡飲盡所有送至眼前的烈酒,炫示身上縈繞不去的血腥氣。那一股血腥氣,吸引多少豔麗的女人在他的頸邊摩娑?他開懷大笑,毫不吝嗇地攬著她們的纖腰回到家裡,在腥甜的床上激起血花飛散,然後取笑她們眼中的新奇與崇拜。他不會拒絕任何號稱最危險、最刺激的遊戲,他盡情享受生命,不畏懼任何事物。「我的生命便是流溢滿地的鮮血,」他自豪的說,「一個住在豬心裡的男人,有甚麼好怕?」
那時的查擁有全世界。
但是甚麼時候?查看著窗外暗紅色的落日。是甚麼時候,他赫然發覺世界從身側奔流而去,消失無蹤?一切驟然消逝,「住在豬心裡的查」被扔在靜脈中,漸漸缺氧死去。
查的頭滑到雙掌之間,他緊緊閉著雙眼,背脊凹陷。
不敢再踏出家門,畏懼那些險惡的街巷與對他視而不見的女人;發現自己其實對酒精嚴重過敏,黑眼圈依舊日益加深。
他是被困在豬心裡的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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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文獎研習營的時候寫的文章。
就是張耀仁看完之後反覆說著「我還滿喜歡的耶」的那一篇。
他實在非常有趣,反反覆覆、似乎非常驚喜地說著「我還滿喜歡的耶」;我站在一旁除了微笑之外不知道該說些甚麼,而他再低頭看了看,又說:「嘿,我還滿喜歡的耶。」
非常有趣。
他給我的兩本書,簽名旁還畫著貓臉和愛心。
他寫:「請用力握住那發光的能力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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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在台積電文學獎截稿日將屆時,花了整整一天半的時間將之改作短篇小說。
於是得了佳作,何其不敢置信畢竟這是一篇如此不適合文學獎的小說。
尤其是學生文學獎。
等了多久,今天評審記錄終於出來了。諷刺的是,批評我最凌厲的竟是我向來最喜愛的作家。
朱天心:「在現實裡面,這種情節已層出不窮」
駱以軍:「其中充斥太多現代都會、好萊塢式、庸俗喜劇式的設定情境。」
但如果他們真的這麼批評我的小說,那我也算是成功了。
畢竟我玩的是一場徹頭徹尾的膚淺。
你以為那是一塊重組牛肉嗎?別傻了,連裡面的蛋白質分子都也是人工合成的。這甚至不是一家餐廳,只不過是稍加裝飾的流動廁所罷了。
畢竟這是一篇不適合文學獎的小說。